「您好,我是新來的住院醫師,吳、」正當吳世勛彎下身,準備向眼前走過的醫師前輩介紹自己時,他便已經走遠了,連停下的意欲都沒有。
吳世勛有聽說過,這間在國內佔有一席之地的醫院擁有許多享譽國際的醫生,雖然他有想過可能會因此難以親近,卻沒想過是這麼地冷漠。 「姊姊,請問剛剛走過去的醫師是?」吳世勛倚在服務台的邊角,笑臉盈盈地看著裡頭正忙於整理病歷表的護士。 「你別問這麼多。」有些不自在地撇過臉,這令吳世勛的求知慾更加旺盛了。 「拜託嘛、就告訴我嘛!」這是吳世勛最不想使用,卻最管用的招數。 「唉、他是國內最有名的那位眼科的醫師金俊勉。朴醫師在七樓的手術室進行換心手術演練,還不快去觀摩,新來的怎麼這麼八卦?」護士站起身,義正嚴詞的樣子怎麼看都像是惱羞成怒。吳世勛努努嘴地點了下頭,雙手插進長袍的口袋裡。 金俊勉。 是個非常熟悉的名字。 「吳世勛,你難道不曉得時鐘上面的十點長怎樣嗎?」朴燦烈雙手抱胸,沒好氣地看著姍姍來遲的吳世勛。 「前輩不好意思,我一下子找不到這裡。」 「還不熟醫院是嗎?」朴燦烈挑挑眉,只見吳世勛小心翼翼地點了下頭。 「那你就負責守夜巡視一個月,讓你好好熟悉環境。」話一落下,朴燦烈便戴上手術專用口罩,準備後續的課程。吳世勛不敢有任何的怨言,只是有些無奈地垂下肩膀,一旁同為新進的住院醫師皆事不關己地將視線投向朴燦烈,這令他只有走到隊伍的最後頭,離門口最近的位置。天性中的好奇心使他的視線時不時地望向走廊,終於在第六次的餘光中,他看見了方才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金俊勉醫師,鼻樑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直視著前方走著,一旁協助他的同仁只有追隨著他的腳步,時不時地提出問題讓金俊勉解答。 除此之外,金俊勉並沒有開口多說什麼。 對於眼前這位有些冷漠的前輩,吳世勛實在是不感興趣,可是總覺得他的名字很熟悉,那雙眼睛也像是在哪裡見那一樣地面善。想到這裡,他不禁蹙起眉,不論怎麼樣努力地搜尋著關於這張臉的記憶,都只是徒勞無功。 就像是要自己千萬別想起來那樣。 結束了一天的觀摩後,吳世勛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走回寢室。在他那一屆的畢業生中,能夠分配到這間醫院的同學很少,就只有吳世勛和另外兩個人而已,醫院方面也很人性化地將他們三人分到一間房。 「聽說你被燦烈前輩罰了啊?」睡在上鋪的金鐘仁一聽見門被推開,便探出頭來,語帶戲謔地說道。 「是啊,還不都是因為某個前輩的關係。」吳世勛聳聳肩,他已經很習慣金鐘仁這樣開自己的玩笑。只是他老覺得奇怪,金鐘仁向來是個比較正經的人,對事情的參與感都不高,不論對外或是對內,都顯得有些冷淡,和待自己時是完全不同的面貌。 「別鬧他了。」都暻秀從盥洗室走了出來,馬上出聲制止了金鐘仁的惡趣味。都暻秀大金鐘仁和吳世勛一屆,聽說是有休學過一年的緣故,只是詳細的情況吳世勛並不是很清楚。 「前輩?」金鐘仁沒有聽漏了吳世勛話中的抱怨。 「今天在走廊上碰到一個前輩,我才鞠躬而已,他就走了,完全無視我的存在。」無奈地聳聳肩。 「哪個前輩不是這樣,要習慣。」金鐘仁不以為意地翻過身。 「可是我老覺得,我認識他。」吳世勛皺起眉,努力地思考著,除了有些脹痛的感覺外,他一無所獲。 「頭痛嗎?」都暻秀站起身,看著吳世勛撫著自己的頭。 「沒有,我要去拿巡視紀錄簿了。」吳世勛搖搖頭,轉過身,準備踏出房間。 「既然這麼快就要出去,那你回來房間要幹嘛?」金鐘仁坐起身,望向吳世勛的背影。 「對了,我是回來拿手機的。」經過提醒後,吳世勛走到自己的書桌前,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視線停留在木製相框裡的照片,竟有些出神… 不曉得他過得好不好,澳洲現在應該是夏天吧。 吳世勛拿起相框,裡頭是他和另一個男孩的合照,心頭突然閃過一股涼意,驅使了他的手指撥弄著相框後頭固定住照片的栓鎖,就在相框就要被自己打開的前一刻,都暻秀伸手搶了過去。 「怎麼了?」房間突然陷入一陣很不自在的沉默,三人的視線有些複雜地交錯著。只見都暻秀低下頭,又再抬起,重複了好幾次,卻怎麼樣也無法回答吳世勛的問題。 「要、要是再遲到,前輩肯定會罰得更重的,所以你快去吧。」都暻秀將相框抓得很緊,有些侷促的神情令吳世勛直覺得詭異,卻又礙於時間的緣故,他只好離開房間。 方才拿過相框的這雙手,竟還在不自覺地顫抖著。 吳世勛的手臂夾著紀錄簿,手則插在口袋裡,走在寧靜的長廊上,確認了這一區的病房都巡視過後,打開簿子,寫下了幾個字,準備往下一個樓層前進。終於在凌晨兩點半鐘結束了整棟醫院的巡視,站在電梯前,看著樓層顯示區中的數字不斷地變大,在要到他所的這一層樓以前,他卻突然注意到了右手邊的走廊盡頭的病房,燈不尋常地亮著,旺盛的好奇心令他往那裡走。 九○七號病房。 吳世勛站在門邊,看見了正倚著病床入眠的金俊勉,本想直接離開,視線卻被床邊的木製櫃子吸引,這才發現這間病房內的擺設與其他的都不一樣,更像是一間辦公室。在要轉身以前,發現了櫃子的第二層上擺了一個木製相框,與自己擺在書桌前的那個幾乎是一模一樣,躡手躡腳地走上前,在看清楚照片上的主角前,金俊勉便被他細小的腳步聲驚醒。 「什麼事?」全身一顫的金俊勉,不小心將他的細框眼鏡拍到了吳世勛腳邊,令吳世勛慌亂地停下腳步。正想彎下身拾起的吳世勛,卻在動作到一半時停下… 啊──。 吳世勛的耳邊淨是咆哮,而那聲音熟悉得不可思議,就像是他自己的。為了探究這個聲音的來源,他甚至忘了自己必須向金俊勉做出解釋。 「不管是誰,現在馬上離開!」金俊勉並沒有追究,只是低下頭。吳世勛是想開口說什麼的,卻發現自己連一個單節音也發不出來,只是撿起那副眼鏡,放到金俊勉的手邊後,快步地離開了那間病房。 一個人站在電梯裡時,吳世勛全身顫抖著,卻沒有任何原因,他感覺到自己直冒冷汗,卻怎麼樣也拭不乾。 他很害怕,可是他卻怎麼樣也想不透,這樣的恐懼是從何而來。 「你怎麼了?」一打開房門,發現都暻秀和金鐘仁都還沒入睡,兩人肩並肩地坐在他的床上。都暻秀在看見了吳世勛胸口位置的衣料都被汗水沾濕時,不禁提出疑問。 「因為害怕所以用跑的回來?」金鐘仁向後靠,用雙手支著自己的身子。 「我先去洗澡。」吳世勛猶豫了幾秒鐘,最後還是將想提出的疑問壓下。走進浴室裡,在脫下身上的衣物前,先打開了蓮蓬頭的開關,讓還未轉熱的水噴灑在磁磚地上。吳世勛站在鏡前,略顯狼狽的樣子令他感到非常困惑,脫下自己的上衣後,才突然察覺到了方才的不尋常。 為什麼不問我的名字、為什麼連看都沒看一眼? 站在蓮蓬頭下的吳世勛沒有任何的動作,只是任由水柱打在自己身上,微微刺痛的感覺意外地令他感到平靜,正當他抬起手要將額前的髮絲撥開時,注意到了左手腕上的傷痕,淺淺的一道,就疤痕的程度看來,應該是有段時間了。 吳世勛穿上了輕便的衣物,走出浴室,低著頭擦拭著濕漉的髮。 「小心你的腳。」金鐘仁的警告令他停下腳步,定睛一看,地板上散落了玻璃碎片,還有點點的血跡。 「怎麼了?」抬起頭,只見都暻秀用衛生紙包覆著自己的左手,只是鮮紅的血已經在紙上擴散開了… 總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場騙局。 吳世勛擰起眉,他實在無法再忽略這些令他感到不安的疑點。 「你們知道俊勉前輩是在多久以前到這間醫院的嗎?」話一落下,他明顯地注意到了金鐘仁與都暻秀的訝異,以及在那之後的掩藏。 「不、不知道,我們都是新來的,怎麼會知道呢。」都暻秀搖搖頭。 「我們都是二十五歲嗎?」吳世勛的腦中閃過了這樣一個問題。 「當然啊,這有什麼好問的?」金鐘仁聳聳肩,與都暻秀相比,他顯得泰然許多。 「太奇怪了…。」吳世勛這才注意到,他從來沒看過自己的身分證,在畢業典禮的那天,也沒看見親眼自己的畢業證書。 「這個傷,是怎麼來的?」吳世勛抬起手,放到兩人的面前。 「…。」兩人的沉默令吳世勛的眉心像是打結似地難解,轉過身,走到自己的書桌前,拿起了相框,馬上將它打開,在要拿出照片以前,感覺到自己的手重重地被拉扯,相框因為鬆開的手而掉落至地上… 啪啦。 碎了。 支離破碎了。 「暻秀哥?」吳世勛望向都暻秀,他的右手被他抓得很緊,滾燙的血液順著吳世勛的手臂滑下,低落至地板,沾染了那些碎片。掉落出來的相片明顯地有著摺痕,這表示平日所見的那張相片根本就不完整。 「這個相框,金醫師也有一個。」吳世勛知道,現在的他應該要放棄追究,因為不難看出,他們極力地要讓自己別去想這些根本不尋常的事情。 「很多地方都有在賣。」金鐘仁拾起地上的照片,刻意地把背面遮擋住。 「沒關係。」吳世勛握住都暻秀的手腕,讓他鬆開手。 「我會自己找到答案。」 語畢,吳世勛走出房間,關上門後,背倚著門板。仰起臉,手臂上的血腥味令他不住地握緊雙拳,快步地走到轉角處的洗手間,將手清洗乾淨,無意間又看見了那道傷疤。 吳世勛,我總覺得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有些無力地走到樓梯間隨意地坐了下來,冰涼的觸感令他感到舒坦。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原本覺得理所當然的一切在碰上了金俊勉後變得都不合邏輯了,甚至開始懷疑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人生。 他敢肯定,他絕對是知道金俊勉這個人的。 …相框、照片上的摺痕、傷疤。正當吳世勛混亂地想將這些拼湊在一塊兒的同時,他想起了照片中那個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拿起手機,點開通訊錄,找到了那個名字後按下播出,約莫過了十秒鐘,對方便接起了。 「喂?」 『世勛吶、一切還順利嗎?』對方的聲音非常溫柔,每當吳世勛感到迷惘時,他總能讓自己感到平靜。 「我不太好。」 『怎麼了?』對方略帶憂慮的語氣令吳世勛感到鼻酸。 「伯賢哥,我真的好混亂,全部都不知道了…。」吳世勛垂下臉,原本平順的人生竟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都亂套了。 『沒事的,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所以別亂想。』 邊伯賢和吳世勛從小就是鄰居,一直是一起長大的玩伴,兩歲的差距反而讓他們更親近。兩人一路念相同的學校,就連醫學院都進了同一所,邊伯賢主修胸腔外科,吳世勛則是心臟科。這麼多年了,吳世勛已經很習慣在遇上挫折或是不快時向邊伯賢傾訴,就算後來邊伯賢成為交換學生因而遠赴澳洲… 我有到機場去餞別嗎? 閃過的問句令吳世勛輕笑,他已經不曉得自己遺漏了多少記憶,對於這些明明原本都是篤定的事實感到陌生,令他所認定的過去產生了許多破綻,越是想得到真相,越感覺到一切都像是騙局。 吳世勛這個人,真的算是活過嗎? 『世勛?』 「伯賢哥,其實我現在真的好想見見你。」吳世勛站起身,卻不曉得該往哪一個方向走。 『…很快就會見到了,你不要想太多,我、』 「很快是多快,想太多是多多?」 吳世勛出聲打斷了對方,太多相似的鼓勵言詞令他就快要麻痺了。比起那些藉由話筒傳來的低語,他更希望能見到邊伯賢一面。 『你是不是太累了,醫院的工作不適應嗎?』 「哥,你有聽過金俊勉這個名字嗎?」問句以後的沉默太熟悉了,就像金鐘仁和都暻秀的不自在一樣。吳世勛的心情已經無法用絕望來概括,而是超越了那種無力感,就像是被全世界背叛了,他卻無法憤恨不平地埋怨這一切。 因為他真的不曉得,他該為了什麼感到不甘心。 若是真要感到怨懟,就等於否定了自己的一切。 所有他認定的過去,都會被推翻,卻無法重來。 『為、為什麼要這麼問?』 「就連你也要瞞我對吧…我已經不曉得我是誰了,你們一個個都高興了對吧?」吳世勛只想掛斷電話,到一個不必被這些疑慮折磨的地方。 『對不起。』 沒有解釋,沒有辯駁,沒有規勸,只是道歉。這令吳世勛感到記憶中的那個邊伯賢愈加模糊,好像這根本就不是邊伯賢那樣地不清。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你終於肯回來了。」吳世勛推開門時,正好與坐在床邊的金鐘仁對上視線。 「哥還好嗎?」吳世勛看了眼已經入睡的都暻秀,就算是在睡夢中也還是懷抱著心事似地,神色非常的不安。 「好不容易才止血的。」金鐘仁搖搖頭,轉過臉看了眼都暻秀。 「你們…是什麼關係?」還在醫學院的時候,吳世勛就和他們兩人走得比較近,毫無任何疑慮地,將他們兩個認定是他最親近的朋友。只是在這個當下,他突然感覺到他們的關係不單單是朋友那樣,似乎有了比那還要再多的情感。 是過去的自己沒有察覺,還是自己忽略了太多的細節? 「還能有什麼關係,不就這樣。」聳聳肩,金鐘仁避重就輕的答覆令吳世勛有些不滿。 「關於我的,你們避開我是無所謂。可是、我們終究還是朋友,沒必要這麼防著我吧?」 「我不是防你。」金鐘仁搖搖頭,神色異常的正經。吳世勛直覺得,寧可看見金鐘仁笑著說他的確是防著自己,也不要是這樣的狀況。 「不然呢?」吳世勛感覺到自己的耳邊傳來陣陣的呢喃,說的是什麼他聽不清楚,只是覺得答案呼之欲出。 「是相愛的關係。」 這就是答案。吳世勛的訝異並不是來自於金鐘仁和都暻秀的超友誼關係,而是這一句話他曾經對別人說過,眼前有著一個迷濛的身影,他卻無法辨別實際的身分。 我和誰,曾是相愛的關係? 又是對誰,說了這樣的話? 我是不是,真的遺失了很多記憶、呢? 「金醫師、你的臉色很不好耶。」電梯門一打開,朴燦烈便看見了臉色蒼白的金俊勉。 「沒事。」金俊勉走到朴燦烈身旁,只是搖搖頭。 「金醫師要到幾樓呢?」朴燦烈抬起手,在按鍵前等候著答案。 「九樓。」 「不過,金醫師不喜歡院長替你安排的獨立研究室嗎、在病房裡頭辦公不會不太方便嗎?」朴燦烈沒有多想,只是想找些話題來化解兩人在密閉空間裡的不自在。 「昨天,朴醫師有請新進的醫生來做病房巡視嗎?」金俊勉不在意這樣的轉移是否太生硬,只是自顧自地這麼問道。 「有,他打擾到你了嗎?」朴燦烈已經很習慣了這樣的答非所問,所以沒有太多的遲疑。 「沒有,我只是問問。」金俊勉搖搖頭,伸手推了下鼻翼上的鏡架。光線在鏡面產生折射,常常讓人看不清金俊勉的神情,所以不論是新進的後輩亦或是其餘的內部人員,更別說是病患,常常都會認為金俊勉是一個很冷漠的人。他不喜歡笑,也不愛與人攀談,甚至能說是有些獨來獨往,四年前以畢業成績第一名之姿進入醫院,聽護士長說,起初還算是挺平易近人的,只是在朴燦烈進入這間醫院的那一年,也就是兩年前,一切都改變了。 只是每當問起改變的確切涵義時,所有人都避而不談。 「我會要世勛別去巡視九樓的,那我先走了。」說罷,電梯到了七樓,朴燦烈輕點頭後踏出電梯,並沒有注意到金俊勉抬起手要叫住自己的舉動。金俊勉皺起眉,原本就不好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在聽見了電梯抵達九樓時的提醒鈴聲時,他才回過神。 世勛,是那一個吳世勛嗎? 「吳世勛,我要你拿的是電擊器,不是針筒好嗎?」朴燦烈捏了捏手中的針筒,不耐煩的語氣讓手術室裡的氣氛降至冰點。 「前輩對不起,我馬上去拿!」向他鞠躬後,迅速地轉過身。 「不用了,金護士去拿吧。」放下針筒,蹙起眉,看著吳世勛的背影。 「對不起。」緩緩地轉過身,吳世勛馬上呈現九十度的姿態。 「今天在夜間巡視之前到我的研究室來一趟。」語畢,朴燦烈低下頭繼續了方才的教學課程。吳世勛甚至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度過這一天的,感覺才一眨眼,就到了應該夜間巡視的時間點了,不情願地走到朴燦烈的辦公室,在途中,他遇見了金俊勉,抬起手,想喚住他時,卻已經擦肩而過。 就像是沒看見似地略過。 吳世勛擰起眉,卻礙於自己只是後輩的身分,無法在他身後將他叫住,只有目送他離去。坦白說,金俊勉的作為真的太過目中無人了,若他不是眼科的巨擘,恐怕沒人能夠忍受他這樣吧。吳世勛聳聳肩,將手覆上朴燦烈研究室的門把,在同時… 「金醫師,我想問你明天是幾點會使用手術室呢?」金俊勉行經轉角的時候,碰上了一名護士。 「明天早上十點鐘,大概會進行三個小時左右。」金俊勉緩緩地說道,吳世勛才發現,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地聽金俊勉的聲音。 「是,會替您準備好的。」吳世勛看著金俊勉向護士點頭示意後,就這麼消失在轉角。 我聽過這個聲音,絕對有。 「等一下不要巡九樓,不然會打擾到金醫師的。」朴燦烈將巡視紀錄簿遞給吳世勛,嚴肅地說道。 「前輩,為什麼金醫師要把研究室設在那間病房?」吳世勛直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打結了,有太多他理不清的疑點。 「聽著,以後不准問這個問題。」朴燦烈的語氣有些嚴厲,令吳世勛沉默。 太不尋常了,全部都。 吳世勛走出朴燦烈的辦公室,他只覺得自己開始呼吸困難,到了電梯裡後,他該按照規定從十五樓開始巡視,卻按下了三樓的按鍵。出了電梯,沒有任何猶豫地走到護士長辦公室,正好碰上了換上便服準備離開的護士長。 「吳醫師?」疑惑地停下動作。 「請妳告訴我,關於金俊勉醫師的所有事情。」吳世勛受夠了處於被動的位置,無論如何,他都要知道關於金俊勉的全部。 因為他覺得,那些真相一定也與自己有關。 「…你不是要巡視嗎,這樣會挨罵的。」護士長先是微愣,爾後換上一張笑靨。那樣敷衍的神情令吳世勛走上前,在護士長的面前… 雙膝落地,無比卑微的姿態。 「求妳、求求妳!」吳世勛垂下臉,壓抑著情緒的語氣讓人不住憐憫,顫抖著的雙手緊緊握住她溫暖的手。 「吳醫師,你別這樣,好嗎?」她拉起吳世勛,將他領到一旁的沙發椅上落坐,走到辦公桌後的櫃子,拿出了一本資料夾。 「兩年前,發生了一場意外,是一場與你和金醫師有關的車禍。」護士長緩緩地翻著資料夾,終於在某一頁停下。 「死者是你們的朋友,很親、很親的朋友。」將資料夾推至吳世勛面前,吳世勛垂下臉,認真地看著A4大小的紙上所有的文字,在看見了一個名字後,從背脊散發出的涼意擴散至全身,令他連一個單節音都發不出,那般地震撼。 死者邊伯賢,二十七歲,死因為腦部受到重大撞擊,顱內出血致死,在送達首爾醫院前,便宣告不治。 碰──。 「哥──!」吳世勛站在街角,親眼目睹了邊伯賢承受了被逆向來車的撞擊,對方不僅違反了交通規則,還超速了,讓邊伯賢在瞬間血肉模糊。 「對不起、對不起。」吳世勛緩步上前,嘴裡這麼呢喃著。走到了邊伯賢身邊,只見他白皙的臉上被艷紅的血沾染,瞇起雙眼,看著受到過大驚嚇,甚至連眼淚都流不出的吳世勛。他感覺到邊伯賢想抬起手,卻因為粉碎性骨折而無法做到,對路人的驚呼吳世勛充耳不聞,只是看著邊伯賢努力張著嘴,想說些什麼的臉龐。 刺耳的鳴笛聲終令吳世勛的淚水滴落在邊伯賢的臉上。 「伯賢哥、伯賢哥…邊伯賢!你太可惡了、太可惡了。」吳世勛垂下臉,原本的淡漠全被打破,泣不成聲的模樣令行經現場的路人不敢上前,只是為了他的崩潰感到鼻酸。 「我們還沒吵完我們這輩子第一次的架,你要生氣也得等我說完啊!」吳世勛仰起臉,比起心痛,更像是心死。 「邊伯賢,拜託你回來…好不好?」 邊伯賢在最後的最後,只對吳世勛說了一句話。 「後來,九○七號病房,來了一個病患,是受到嚴重創傷而導致人格分裂的病患。」護士長闔上資料夾,正色地望向吳世勛。 「嚴格說來,他並不是病患。他在那間病房裡成天歇斯底里,不論主治醫師怎麼努力,病情還是每下愈況,病患甚至開始有了自殘的舉動。」護士長的每一句話,都令吳世勛身上的涼意更甚。 「病患在狀況最不穩定的時候,甚至還會攻擊主治醫師,常常到了深夜,兩人渾身是傷地倒在病房裡。」 「後來,主治醫生發現了,只要他離開病患,那麼病患的情緒就會變得平靜許多,他便回到了原本隸屬的科。大概過了一個月,病患的精神狀態完全被控制,甚至像是沒有發過病那樣地平靜。」護士長走到辦公桌旁,拉開最下層的抽屜,拿出了一只牛皮紙袋。 「不過,病患失憶了,是創傷性症候群。」 將牛皮紙袋放到吳世勛面前,他抬起顫抖的手,接下了紙袋,拿出了裡頭唯一的物品。 是一個相框,和那張與吳世勛相同的照片。 在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後,吳世勛竟不能自己地放聲哭泣,旁若無人似的吶喊著,近乎嘶吼的那一種,情緒已然崩潰。 照片摺痕的背後,是金俊勉。 「這張照片,是在死者身上找到的。」 「你就是那個病患,金俊勉醫師,就是你的主治醫師。」吳世勛已經有些聽不清楚護士長的話了,腦中浮現了當年的他們,他與邊伯賢、他與金俊勉,還有金俊勉與邊伯賢。 記憶的碎片以全然歸位,卻將他推至懸崖邊。 「你原本就是首爾醫院的醫師,可是你忘了。所以後來,醫學院將你送回去,讓一切退回兩年前,由與你同期的金鐘仁還有都暻秀配合演出,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似地,讓你領到畢業證書,只是無奈的是,你的成績讓你又再度回到了這裡。」護士長拿出了三年前醫院裡頭所有醫師的合照,站在金俊勉旁邊的,是穿著醫師袍的吳世勛。 「你今年二十七歲,這是你在首爾醫院的第三個年度。」 太殘忍了,全部都。 「世勛,哭過了以後,就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吧,就像現在這樣繼續過活吧。」護士長伸手壓下吳世勛的肩膀,他的顫抖讓人感受到了他現下的恐慌。 「怎麼可能!」吳世勛站起身,狠狠地捏緊雙拳,一下又一下地打在牆上。在知道真相以前的渴望有多強烈,現在的絕望就有多麼地深層。 「俊勉哥,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邊伯賢突然抓住金俊勉的手,臉上的笑容很靦腆。 「…伯、伯賢。」金俊勉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只是面有難色地望向邊伯賢。 「放手!」從金俊勉身後出現的吳世勛拉過金俊勉的手,緊緊地包覆在自己的手心裡。 「你幹嘛?」邊伯賢不解地問道。 「俊勉哥跟我,是相愛的關係,所以他不可能接受你的!」吳世勛拉起金俊勉,將他推到一邊。他和邊伯賢從小到大都沒有過爭吵,那是因為邊伯賢總會讓著自己,毫無條件地。 只是這一次,邊伯賢的目光有太多不可知的情緒。 「那又怎樣?」邊伯賢不示弱地回道。 「所以你不要靠近俊勉哥!」吳世勛瞇起眼。 「好了、大家都是朋友,為什麼要這樣?」金俊勉上前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是他先招惹你的。」吳世勛皺起眉,他對金俊勉的佔有慾已經讓他無法再忍受了。 「你說不要讓伯賢知道,所以我總是小心翼翼的,可是這算什麼?伯賢哥喜歡你,我怎麼可能再讓他接近你!」吳世勛看向金俊勉,他實在再也無法容忍這樣不見天日的感情。 明明就相愛著,為何必須隱瞞? 「所以你現在是要我道歉嗎、就因為我喜歡俊勉哥?」邊伯賢皺起眉。 「你以為你自己知道多少,你了解俊勉哥嗎?」邊伯賢揪住吳世勛的衣領,一旁的金俊勉緊擰起眉,斂下眸,只有嘆息。 「你根本就愛不起金俊勉這個人!」 碰──。 邊伯賢應聲倒地,情勢很快就演變成兩人的扭打,最後,是金俊勉從吳世勛的身後,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腰際,才終於讓他恢復冷靜。 「好了、世勛…沒事的,你冷靜一點。」金俊勉低聲安撫著吳世勛的情緒,見狀,邊伯賢只是站起身,直往玄關走,最後重重地帶上門。 「我要去跟伯賢哥道歉。」看見了因為強大的力量而仍在搖晃的門框,吳世勛徹底地從方才的失控中清醒,快步地奪門而出… 他們終究是兄弟,不變的。 只是就在吳世勛要追上邊伯賢的前一刻,那場車禍就這麼在他的眼前發生了,連一秒鐘的時間都沒給吳世勛搶救的機會,邊伯賢就這麼躺在對街的路口… 太多悔恨一併湧上,令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緩步上前,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邊伯賢這麼虛弱的模樣,孱弱的呼吸令吳世勛感覺到心臟都成了碎片,刺得他痛苦不堪。就算說了千百遍的對不起,也無法讓他真正地感到舒坦,他一輩子都會活在這場噩夢裡。 「世勛,我早就知道了。」 這是邊伯賢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他其實早就知道自己與金俊勉之間的關係,就只是想要向他表明,只是想要自己的人生不要留下任何的遺憾。 只是最讓人扼腕的是,邊伯賢已然成為吳世勛心中永遠的遺憾。 吳世勛突然停止了哭泣,只是抬起手抹去臉上的淚水,站起身,握住護士長的雙手,那雙被淚水沾濕的手令護士長的憐憫以到達了極限,甚至能夠感同身受他的痛。 「請你告訴你,伯賢哥的墓在哪裡。」護士長最後在吳世勛的哀求下,替他查到了地點。 一切的矛盾與疑點,全都被解開了。 吳世勛手裡拿著一束鮮花,頂著大太陽,按照紙上的地址到了一個位於郊外的墓園,在問過了園丁確切的位置後,便快步地往裡面走。在遠處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吳世勛開始放輕腳步,終至停下,拿起手機,找到了一個名字後,按下播出。 只見那個人拿出口袋裡的手機,遲疑了一會兒後便按下接聽。 「喂?」吳世勛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怎麼了嗎?』 「澳洲、澳洲現在的天氣怎麼樣?」吳世勛再度邁開腳步,以非常緩慢的姿態,深怕驚動蹲在地上的那個人。 『還挺好的,就是下了點雨。』吳世勛看見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笑容。 「伯賢哥。」吳世勛擰起眉,直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怎麼了?』 「伯賢哥、邊伯賢…金俊勉!」吳世勛丟下手中的手機,腳步快得就像是在跑。金俊勉在聽見了最後一個名字後,驚愕地站起身,也在同時,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遺失已久的,懷抱。 「你為什麼要假扮伯賢哥、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我愛的人、你為什麼要離開我、你為什麼要當作不認識我?」吳世勛一股腦兒地將話說出,用力地收緊雙手,深怕又會再一次失去那樣地恐懼。 「…世勛?」金俊勉略帶疑惑的叫喚令他鬆開手,用力地扳過他的肩膀,只見他沒有戴著眼鏡的雙眼有些渙散,就像是失了焦距那樣。 在金俊勉三歲的時候,因為一場高燒而導致失明,在他十四歲的時候,接受了治療與手術才終於復明,在二十歲,遇到了吳世勛與邊伯賢。一開始,他認為自己與一般人已經沒有任何差異了,卻隨著年齡的增長,感覺到了視線漸漸地模糊。 「你很有可能會再度失明。」當時在醫學院的教授,是這麼對金俊勉說的。 「而且這一次,恐怕沒有辦法再復明了。」這件事情,只有金俊勉以及當時正巧在研究室裡整理資料的邊伯賢知道。 「拜託你不要告訴世勛。」金俊勉別過臉。 「為什麼?」其實說到這裡,邊伯賢對於原因已經參透了。 「他會難過的,所以就麻煩你,好嗎?」說罷,金俊勉向他鞠躬後,便轉身要離開樓梯間。 「因為,你們兩個是超過友情的關係、嗎?」聞言,只見金俊勉轉過臉,向他輕點頭後,便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 如果只是單純的舊病復發,那麼金俊勉是不會隱瞞的。 「我來看你們了。」吳世勛拿著兩束鮮花,一束放在了邊伯賢的墳前,另一束放在一旁的位置。 金俊勉 1981-2012。 「是因為腫瘤而引起的失明。」朴燦烈站在病床旁,對著吳世勛以及金俊勉這麼說道。吳世勛緊緊地握著金俊勉的手,而金俊勉只是面朝著窗外的方向。 「惡性…而且是末期。」朴燦烈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在吳世勛的眼神示意下,朴燦烈退出病房,只留下兩人。 「原來,你當時是因為沒看到我,才會不理會我。」吳世勛用拇指輕蹭著他的手背,就像是在撫摸的珍寶那樣地輕柔。 「那個時候的我,讓你傷心了,對吧?」吳世勛不介意他的沉默,只是自顧自地說著。 「俊勉哥,對不起,我會陪你走到最後一刻的。」吳世勛站起身,同時鬆他的手,轉而輕撫著他的臉頰,輕輕地將吻落在金俊勉的眼。 他們都是醫生,不會感情用事地相信奇蹟。 「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我最喜歡裡面只有我的時候,就像現在。」深深地望進金俊勉的眼裡,再將吻落在有些蒼白的唇上。 「喜歡你的嘴唇,喜歡你叫我的名字。」 「喜歡你的手,想一直牽著不要放。」 「我最喜歡的樣子,你都有…因為我是愛你的。」 吳世勛感覺到,金俊勉的眼裡盛滿了淚水,但他在就要落下以前,輕輕地吻去每一滴淚。 「不要哭,對眼睛不好。」吳世勛輕笑著。 「我都要忘了你的長相,就算我這樣,你也還願意陪著我?」語畢,吳世勛拉起金俊勉的手。 「這是我的眼睛,你以前常說笑起來更好看。」讓他的手指輕撫過自己的睫毛,爾後將手放至自己的耳邊。 「這是我的耳朵,以前說想要穿耳洞的時候,你還說要是我真的做了,你就再也不喜歡我了。」爾後,將手指放到自己的唇邊。 「這是我的嘴唇,只吻你一個人,只對你說愛。」語畢,再度將吻輕輕地落在金俊勉的唇上。 「世勛、世勛…。」話未說完,便被吳世勛的手給制止了。 「如果是要說愛我,那我知道了,所以你不要說。」吳世勛將臉埋在金俊勉的肩窩。 「我不要你哭著對我說,就好像我一輩子都得不到你的愛似的。」 「世勛,答應我三件事情好嗎?」金俊勉抬起手,輕拍著吳世勛的背。 「好。」輕點頭,頭髮刺得金俊勉有些癢。 金俊勉在吳世勛的耳邊,輕輕地說著。 「第一件,我離開以後,你還是要好好地生活,成為一個優秀的醫生。」 「好,我會的。」 「第二件,把這間病房恢復成原本的樣子,這裡不再是我的辦公室了。」 「好,我知道了。」 「最後一件,把我葬在伯賢的旁邊,好嗎?」 「…你說的,都好。」 急診室裡的醫生護士來來回回地走著,忙碌的模樣與站在一旁動也不動的吳世勛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沒辦法了。」正在操刀的醫師放下電擊器,對著一旁的吳世勛說道。他只是示意要所有人退出急診室,爾後吳世勛緩緩地走上前,走到了金俊勉身旁,彎下身,將吻落在呼吸器上… 「俊勉哥、金俊勉,下輩子,我還是要你在我身邊,就算你愛上了伯賢哥也沒關係,好嗎?」 語畢,摘下了呼吸器,一旁的心電儀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朴燦烈走到了服務台前,正想詢問護士今日有沒有預約的病患,眼神卻被一旁的報紙吸引了目光,看清楚了斗大的標題後,不自覺地會心一笑… 『來自南韓的吳世勛醫師,駐美國邁阿密E.M.醫院,發表了惡性腦瘤的療癒論文,深受國際醫協讚賞。』 …我把我對摺,輕輕把你也對摺。 …今生是你借我的,來生是我答應你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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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咪12個少年from Exoplanet,一下子進入了我的人生,集結了所有的恩寵,成為了最明亮的崇拜。 Archives
三月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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